03一種新的范式？

　　YS：在新的數據環境下城市設計的范式是否會被改變？數據科學的“黃金時代”是否也會是城市設計的黃金時代呢？

　　AP：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并不確定黃金時代的說法。我認為很難確切地區分具體的黃金時代。我們可以通過回溯來界定一個黃金時代，但我認為現在說這將是一個黃金時代還為時尚早。

　　我認為大數據、數據科學會改變很多東西，這是整個數字革命的一部分。人類的創造力將由數據及其衍生手段所支持。通過機器學習，我們有能力在海量數據中尋找、預判某些規律，并加以利用。但是很難猜測這到底意味著什么。我想最能預測未來的人應該是科幻小說作家。

　　我認為有一場大的變革將會發生，涉及大數據、數據科學、機器學習及計算機的創造性等多個方面。這與目前許多從事人工智能的人一直暢想的愿景有相似之處。如今，計算機的運算能力已經遠超十年前。正像最近發生的圍棋人機大戰所展示的一樣，機器學習代表了一種圖形認知與測定方法。下一步的應用將與建筑設計和城市設計有關。

　　我想城市設計的范式將會改變。對此，我有兩個層面的理解。首先是關于人及其心理運行模式。事實上，自遠古以來，我們的生理結構并沒有什么顯著的改變，我們對空間的認知能力也沒有顯著的不同。如果將某個遠古人類帶到一幢現代建筑里，他/她會憑借自身的認知能力找到出路，這與身處現代的我們無異。

　　另一個層面是社會經濟結構。千萬年來，社會及文化結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最初的聚落可以追溯到萬年以前。當今擁有百萬人口的城市在那時候也許只是一個擁有百余人的小聚落。

　　因此，當城市規模改變時，所需要的政治結構、治理結構及民主程度也會隨之變化，社會、文化結構也會發生相應的再造或變遷。人類能力的變化引起社會結構與形態快速徹底地發生改變，而這才是人類真正的進化。聚落形態則與這個過程密切相關。

　　隨后，貨幣與文字出現。有了貨幣，人們就能夠進行交易，不再局限于自身溫飽的滿足，進而關注財富的積累與創造。有了文字，就有了長于個體壽命的歷史和記憶，超越個體生命長度。

　　當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時，城市便能夠創造信用，吸引潛在投資者，進而獲得發展機遇。這便形成了市場經濟，而市場經濟依賴于資本創造信用。信用使得投資人愿意投入暫時還不存在但前景光明的發展項目。這其實是建筑師的工作。

　　他們向資本所有者兜售未來的愿景，使得他們為此投資并將其變為現實。如果建筑師沒能創造出一個好的愿景，那么投資很可能會失敗。相反，投資成功率會大大提高。

　　城市大數據是一種新的城市信用。通過減少失敗風險，吸取具體成敗的經驗，可幫助提升城市開發信用，進而會提高相關投資的成功率。它也將塑造新的政治及社會結構。為了一座城市的長久繁榮，必須有與之配套的法律制度。

　　法律也是一種信用，一座沒有法律保障的城市是無法吸引潛在的投資者的。看看當今世界的資本流向，不難發現，大量資金流入像倫敦這樣的城市的房地產，恰恰是因為其相對穩定的法治政治環境。資金能夠通過信用得到保障，而不會被地方勢力巧取豪奪。但如果要在一些欠發達地區進行投資，也許就會令人擔心。

　　法治、良好的政府、信用，這些都是必要條件。此外，必要的民主制度也很重要。當人們沒有民主權利時，法律及政府職能有可能會被濫用。但是民主本身并不能保證法治和好的政府。美國當今的問題就是如何平衡議會與國會之間的關系。它們之間的復雜關系已經使得決策趨于低效（比如槍支管理法案的修改）。從這一點看，美國的制度雖然民主，但有時候可能妨礙決策。

　　至于如何在新的數據環境下進行具體的設計，我可以向你描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幾年前，我們運用增強現實做了一項研究。通過鏡頭識別被觸摸的物體，我們可以通過操控桌面上的實物模型來調整設計的形態及體量。

　　我們組織兩人為實驗對象，基于同一模型進行實物干預的設計操作。我們分配的第一個任務是一起設計一個城市街區。我們給他們一些建筑體量、街塊，他們可以一起對其進行操作，進而形成廣場、街道等城市基本要素。

　　在試驗中，我們發現他們對于設計構想的形容總是與幾何形態有關。在他們大致確定了形體要素后，我們通過軟件對這一新設計環境加入帶有視野的步行主體。這些行人開始從四面八方游歷他們所設計的環境。

　　如果有一幢建筑阻礙了行人，使得他們不得不繞行，設計師會移動建筑改變其布局。在這試驗中，設計師之間的協作模式被改變了。

　　當我們加入了步行主體的模擬后，設計師不再設計廣場，轉而設計環形貫通的開放空間。而后，設計師開始談論人們可能的步行行為模式。最終的設計形態擺脫了規則的空間設計，趨向于有機的、不規則的形態，這與自然發展起來的城市空間非常相似。

　　在這個實驗里，通過模擬的介入，人的動線啟發了設計師，而設計又同時影響了人的動線。這樣一個介于設計與模擬之間的積極反饋機制得以建立，并通過步行人流模擬結果的反復校核使得最終的形態具有了某種有機性。

　　這個例子揭示了城市建模對于城市設計的獨特意義。通過這樣的模式，我們也許能夠擺脫近現代中國的網格城市或者是美國的超大格網街區，而使得城市形態設計對于文脈具有更高的敏感性。

　　我認為實時模擬技術的變革將對城市設計范式帶來大變革，因此未來的城市設計教學中需要輔以妥善考量。實時模擬技術也許還會帶來城市結構形態的改變。城市大數據應該更加廣泛地讓城市的生產變得智能，而不是一味地追求城市的某種智能性的提高。